MILKX DEC. 2023 封面人物 – KARENA 林嘉欣
我喜歡林嘉欣的瀟灑、喜歡她的眼睛、喜歡跟她說話。在巴黎共用晚餐時,素顏的她一看到服務生端著焗烤馬鈴薯,便目光閃爍,就像孩子看到心愛的玩具一樣,迫不及待的要伸手接下,那個即興又單純的笑容令人會心一笑。她告訴我有關自己名字的故事,是源自父母熱戀期間喜歡RAY PETERSON的一首歌《CORRINA CORRINA》,我便試著聽聽,開頭的「I LOVE CORRINA, TELL THE WORLD I DO」很動人。
「我不是為任性而任性,而是為了反叛我自己,希望最終成為誠實的自己。」那個招牌酒窩、燦爛笑容和輕聲說話的語調,讓人感覺平靜。她就是一位令人無法拒絕的人,與其說她是一位演員或藝術家,不如說她是一位有趣體貼的孩子。對於林嘉欣,沒有不愛的理由吧。
REAL CHAT WITH KARENA
X:MILKX / K:KARENA
X:為什麼叫「嘉欣」和「KARENA」?
K:我們家四姊妹的中文名中第二個字都有「嘉」,至於「欣」則是因為我爺爺叫「林景殷」,爸爸很希望我的名字有類似的讀音,便改成「嘉欣」。而於英文名的靈感是當年父母在熱戀中,很喜歡聽RAY PETERSON (美國德州歌手)的歌曲《CORRINA CORRINA》,但我的中文譯名是K字開頭,於是便改了K字頭的英文名「KARENA」。除此以外我沒有其他藝名,家人都叫我「KAR」。
X:可否分享一個深刻的童年回憶?
K:以前奶奶住在爸爸家附近,每周五我都會去奶奶家裏過夜,與她同床共眠。令我印象深刻的是,每到傍晚她都會打開收音機,聽電台播放的粵語殘片,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,邊聽邊猜,那些特別的聲效如打雷、關門和腳步聲等讓我好像親歷其景,很有趣,尤其喜歡與奶奶躺在客廳聽收音機,也因為這樣潛移默化,開始建立起自己的想像力。我與奶奶的關係也特別親密,她總是白花油不離身,於是現在只要我一聞到白花油,便會想起奶奶。
希望能做對自己誠實的人,所以需要不停對自己叛逆。
X:請形容一下你自己的外貌和內心。
K:外貌與內心是有反差的。大家對我的印象大多停留在「很NICE、很友善和是個好人」,當然我不否認這個好印象,但一個人總會有不同情緒,我不會否定自己會充滿情緒、吸引與不吸引人的時候,但無論如何,要對自己誠實,尤其當你身兼母親、演員和朋友等多重身份時,便更難實踐。畢竟自己會有眾多考量,需要時間慢慢醞釀、慢慢沉澱、慢慢消化,才能最接近自己心靈上的樣貌。
X:在許多訪問裡,你都形容自己是個「任性」的人,曾說「我是憑直覺走的人,想做的事就會去做,不會回頭,也沒有人能擋住我。」除了眾所周知的出走加拿大到台灣做明星外,可否分享一件未曾對外說過的任性事?一直以來,「任性」還帶給你什麼?
K:我不是為了任性而任性,而是為了反叛我自己,哈哈。希望最終能做一個對自己誠實和坦承的人,所以需要不停對自己叛逆。有時候,大家都在衡量一些普世價值,比如是穩定的事業和收入、美滿家庭以及有房有車、生活舒適美好等,但我來並不是尋找這些東西,只是想對自己更誠實。但說的簡單做起來很難,尤其在社交媒體上許多東西都像公開審判一樣,所以要對自己多點肯定和坦白,才能活出真正的自己,不會白活一場。任性並不是要與他人作對,而是跟自己對抗。
近幾年最任性的事應該是瘋狂創作陶土,今年是我投身創作陶瓷作品第四年,身邊許多人都不理解為何我會花這麼多時間在其中、為何會這樣沉迷陶土。我想,只有我自己才能完全明白,這是一個擁有治癒效果的東西,與我的生命同為一體,生命裏遇到什麼事情和世界都會反映在我的陶瓷作品內。從事陶土藝術創作,要跟隨這樣的節奏、這樣的濃度、這樣的動力,在很多不被接受和理解的聲音下依然一意孤行,堅持下去,可算是一種任性。無論如何,我都會繼續做下去,不理會別人的看法。這種任性能帶給我什麼?能夠感受真好、能夠有感覺真好、能夠與自己對話真好!世界存在很多的噪音,能用自己的方式聆聽內心算是一種奢侈品。老實說,我是幸運的那一個。
學會更珍惜所擁有的一切,LESS IS MORE。
X:為當年從台灣來香港,僅帶著兩個行李箱和一千元港幣,那段日子是如何度過?遇到困難時,如何面對它們?
K:一天過一天吧。拍戲期間,到了午茶休息時間,會問茶水部姐姐能否讓我多拿一個飯盒回家。當時公司的津貼除去交租後,剩下不到兩千元便是我每月的生活費。記得與哥哥(張國榮)出席《異度空間》拜神儀式,他問我為何常穿同樣的T-SHIRT,二十多年前哪有品牌贊助自己出席活動呢,我不是標準模特兒身材,從台灣帶來甚麼,便穿什麼上身,於是哥哥立刻打電話給品牌老闆,請他們幫忙,也因為他我才有新衣服工作。但話說如此,即便如此過日子,仍然充滿力量和動力,演好每一場戲,沒什麼可以難倒自己。回想起來,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可以熬過去,現在更沒有什麼東西能打倒自己了,而且我學會更珍惜所擁有的一切,LESS IS MORE。很慶幸還有機會透過雙手創作,雙手是誠懇的,不會欺騙你,讓我釐清自己,整理好思緒,更接近真實的自己,遇到困難時,便能更清晰解決問題。
X:不少朋友告訴我,你是一位能讓別人開心、備受寵愛的人,可否分享一件讓你深感寵愛的經歷?你喜歡愛,還是被愛的感覺呢?
K:哥哥 (張國榮)和學友 (張學友)是我很欣賞的前輩,也是疼愛我的人。除了先前提及哥哥為我爭取服裝贊助外,在我十六歲時,第一次拍MV和人生首部電影《男人四十》就是與學友合作,其實人生許多的第一次都給了學友。他是一位令人放心的大哥哥、一個很「落地」的好朋友。從我開始拍電影、結婚到當媽媽後,再與他重遇,即使很久沒有見面,他都會一直在遠處關心著我。其實我很少主動聯絡朋友,但知道許多前輩都在支持自己,每每遇到不順心的事情,便會找我聊天。很感激他們,我不會辜負相信自己的朋友,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,心懷感恩。至於有關「愛與被愛」,我很喜歡愛別人,也喜歡被愛的感覺,我想沒有人不喜歡被愛吧?作為演員,其中一個先決條件,就是要喜歡被愛的感覺,不然應該很難在舞台上挨過這麼長的日子。演員都喜歡被關注、被看見、喜歡表達自己、喜歡被愛,我覺得這是身演員其中一個很關鍵的條件。
X:在「大學問」的研討會裡,播放了一段錄影帶,來自二零零三年的專輯《午夜11:30的星光》裡一首歌前段你對自己的盼望寄語:「我要做一個健康的人,然後做一個很開心的人,然後做一個很有用的人。」現在能達成這個願望嗎?
K:還在努力中……哈哈哈。我是個不運動的人,所以不知道能否成為健康的人……至於開心,我算是一個樂觀的人,很喜歡自己,至於做一個有用的人,希望做得到,還在努力中,未到終點。為何我喜歡陶土和陶瓷,這四年來它們陪伴我度過許多難關,加深了對自己的認識。從開始做陶土,發覺自己終於有機會成為一個有用的人,有時在戲劇的世界,會思考演員的「工藝」是什麼,「IT COULD BE NOTHING IT COULD BE SOMETHING」,只是一線之差,但接觸陶瓷後,發覺用雙手做一個陶瓷器皿,碗不僅僅是一個碗,背後還蘊含著許多勞動,要搓、要拉、要收、要燒、要乾,你看故宮或藝術館裡,陶瓷如何經歷一千年還依然安好無缺,是很值得我們深思的一件事。
X:聽說你將到台北和紐約拍攝孝賢監製的新電影,並與張艾嘉飾演母女,張艾嘉是你多年的好友,也是你一直很期望合作的演員,這次是兩位首次合作,你有什麼期待?為何特別欣賞張艾嘉?在她身上學習到什麼?
K:認識SYLVIA (張艾嘉)已有一段日子,這次角色設定很好,有機會與這麼好的對手對戲,對方「比你優越」的時候,你只需要吸取對方提供的「營養」,然後將之發揮出來便足夠,大家就像「GOOD PARTNER」互相拋球、彼此接球、不讓球落下,遊戲便能一直進行下去,這是一件讓我特別興奮的事,期待這場精彩的遊戲。我除了欣賞SYLVIA對電影的貢獻,還有她的眼光,她發掘了很多有潛力的人,包括杜可風,早期找他做美術指導,後來漸漸轉型為出色的攝影師,其實很多電影人本來不是從事現有的職位,而是由SYLVIA引導他們發揮,找到最合適自己的工作,讓他們變得更好。她是個很有魅力和號召力的人,最欣賞她懂得享受自己的能力,從不依附其他東西而生。
無論人生經歷過什麼,實實在在生活最重要。
X:今年年初你參演了由曾寶儀監製的《愛情城事》(TALES OF TAIPEI),也是李心潔首部編導的作品,當中有甚麼深刻的故事?你在台北和香港都生活過,可否各自分享一個有趣的經歷?
K:當初接觸這個劇本時,我覺得不是飾演當中的角色,而是飾演心潔她本人。故事描寫了一個女演員的狀態,與男主角虛實之間的關係,然後回到現實生活後,真實世界與那個虛構世界的界線模糊不清,界線在哪裡?究竟這條線存在嗎?什麼叫界線?戲裡有很多解不透的疑問。一直以來,我都知道心潔想做導演,得知我受邀參與她執導的第一部短篇影片時,實在感到很榮幸,我們倆都在差不多的時間投入電影,同樣在台灣出道,再到香港發展,彼此有很多連結,我與心潔和寶儀 (曾寶儀) 也是很好的朋友,因此這次拍攝讓我很放心,而與阮經天也是第一次合作,聽團隊說,他們從未見過小天 (阮經天) 這種狀態,原因是我們之間有很多的親熱戲和情慾畫面,看到小天放鬆的模樣,我便放心下來,演員的職責就是要讓對方放下一切,互相依靠,才能完全投入角色當中,尤其遇到親密戲或情感上很赤裸的戲份時,在拍攝過程中使對方感覺信任,面對我你是安全的,我看見你、關心你、呵護你、不會批評你,這是我很希望做到的東西。
我在台灣待了八年,從十五歲到二十三歲為止,當中有六年時間都被當時的公司雪藏,期間靠當英文補習老師來維持生計,生活非常省儉。其實無論人生經歷過什麼,能實實在在的生活非常重要。記得以前在台灣住的老公寓,就是我們常說的唐樓,那裡經過的垃圾車音樂、氣味、生活節奏和人聲都與香港大有不同,很慶幸自己曾這樣生活過,對我之後塑造角色與在呈現生活感上有很大幫助。在我最想做明星的階段被雪藏,這個經歷也讓我明白到,做明星絕對不容易,提醒我要相信時間,並好好珍惜它。至於在香港,婚前婚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。結婚前,其實我很少外出,常留在家裡織布造皮,織布有四年、造皮也有兩年,很喜歡做手作,一有空便周遊列國,雖然住在香港,卻經常往外跑。結婚有孩子後,生活的步伐也就改變了,開始聯絡其他家長,閒暇時帶著孩子出去走走,還會買菜煮飯,生活的重心轉為家庭和小朋友,要偷時間做自己的事。
不斷跌倒爬起、重新開始,是我一直很嚮往的生活方式。
X:出道以來,有沒有令你深刻的問題或受訪經歷?最喜歡和最不喜歡別人提問哪些內容?
K:現在抱著一種心態,每次拍戲或拍攝雜誌封面時,總會提醒自己可能是最後一次,這不是悲觀的看法,而是在我接觸陶土這四年以來,好像愈來愈不眷戀娛樂圈,想花更多時間鑽研陶土、做陶瓷,當自己開始有這個想法的時候,便會更重視每一個細節,更專注和享受每一次的拍攝,比如這次在巴黎街頭各種偶遇,無論是可愛的臘腸狗或是噴滿塗鴉的貨車,甚至巴黎黃昏的光線與溫度,每個細節都不放過,盡情享受每一刻,讓自己沒有後悔的餘地。我不會說謊,基本上,所說的話都是我想說的,很有趣的是,演員這個工作卻需要靠「講大話」來說服別人自己就是戲裡的角色,但在現實生活裡,自己不擅長說謊,要不就不開口,要不就說真話,如果自己說不出真心話,便會直接告訴你我說不出口。做演員卻要我「講大話」,「心口不一」。
X:你曾提及,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非常棒,可否分享生活裡哪些細節和時刻讓你最開心、充滿朝氣?
K:最近去了山上跟一位朋友兼日本陶藝家額賀章夫 (AKIO NUKAGA,來自日本笠間的名家) 當了十二天的實習生。十多年前我開始收藏他的作品,近來陶土創作上也遇到瓶頸,得知自己有連續兩個星期的空檔,便和女兒商量讓媽媽去個旅行,也問了AKIO SAN能否讓我拜訪他的工作室給自己一點啟發,對方很快便答應。隔周周末我便飛到日本,再開了兩、三個小時車,才到達他位在山上的工作室。
「YOU’RE REALLY HERE」,他說自己好像在做夢,突然間我就出現在他眼前。在山上的日子特別平靜,那裡是日本著名的陶瓷村,因為附近沒有酒店,便租了一位日本婆婆的睡房,房子旁邊正是另一位著名陶藝家的房子,幾乎整條村子的鄰居都是陶藝家居住創作的地方,陶土氛圍濃郁,還有栗子樹、米田和許多植物,村里沒有遊客、沒有先進的網絡信號,讓我更專注地捏陶、快樂無比。我好像換了另一雙眼睛和心境,開闊了自己的視野,僅僅是手上捏的陶泥,都透露著許多地理上的知識,這些生活上看似微不足道、容易被忽視的細節,卻使這次旅行變得更加有樂趣。
另外陶藝老師每次都要我拉完陶泥後便立刻毀了它,表示這樣更能仔細審視作品的細節和完整度。在這十二天的旅程裡,我從未想過完成任何一件作品,只想好好思考自己心情和狀態,雙手創作是種很迷人的過程,沒有真正的答案,只會不斷讓你跌倒爬起、重新開始,這種不斷尋找的過程是我一直很嚮往的生活方式。
相信自己吧,會找到屬於自己的生活方式。
X:聽說你喜歡吃澱粉類的食物,為何會有這個喜好?
K:我很喜歡吃麵包、麵和馬鈴薯等,尤其是任何種類的馬鈴薯食品,畢竟捏陶土是一件很費力的事,不吃澱粉食物補充能量的話,怎麼會有力氣與他奮鬥呢?「想吃就吃囉囉」。出道以來我也都與「瘦」字扯不上關係,這是好事,可以吃自己喜歡的東西,無需為此犧牲些什麼。
X:目前你最好奇的是什麼?
K:沒有停頓、不斷向前,這個過程讓我很好奇,世上還有很多東西都值得我們去探索。另外很好奇未來的自己、很好奇陶土的創作,它能再帶給我什麼,也很好奇兩個的女兒的未來,現在她們長大了一點,開始看到她們真正的輪廓,跟她們討論較深入的話題,向她們學習,好奇她們的性格會帶來怎樣的命運,我僅僅是好奇、並不著急。
X:此刻立即想到什麼?
K:此刻我在自己的陶室,看到架上放滿了器皿,突然覺得不想再欺騙自己,想要清理層架上的東西,送給朋友、農夫、同事和親戚,從零開始,「START FRESH」。過程裡沒有不捨,反而是一種學習、學習不欺騙自己,而架上放滿自己的作品就滿足的心態並非我需要的東西。創作陶瓷的人完成作品後便要放手,究竟哪個器皿會落在哪個人家裡、如何融入每一個人的生活、那個人如何使用器皿等,這些都能串連成一個個有趣的故事,「MAKE STORIES」並一直承傳下去。
X:有什麼話想跟孩子們說呢?
K:相信自己吧,你們自然會找到屬於自己的生活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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